来自中世界

宠物博主,猫的名字是豆浆。
偶尔写文。长期接单图文排版、各种设计,私信联系。

I ❤ ZS

【精灵宝钻】星火【译】


 →原文戳这里←

最早发布在贴吧,因为有好多朋友的长长长长评在那里,留个链接



第一章 心跳

所有的光都熄灭了。

只余黑暗。黑暗、他、还有疼痛,疼痛是黑暗外唯一的存在。当Maedhros闭上眼睛时,疼痛甚至挤开了黑暗、淹没了黑暗,多数时候它们是红色的,有时候是白色。

没有星光,星光也熄灭了。也许在Angband的熔炉散发的浓烟和雾气的上面,它们依然在什么地方闪亮着,也许它们已经不在了,也许整个世界都已经不在了,而他无从知晓。有时候会下雨,但是雨是黑浊油腻的,散发着恶臭,这个世界已经失去了一切洁净的存在。雨水烧灼着他的眼睛,还有身上的无数伤口。

没有任何话语,也没有风声以外的任何声响。Orcs不会到这里来。终于,他明白了他们为什么把他铐在这里。在地牢里,即使是被他们折磨的时候,他身上依然有某种东西在战斗,仅仅是他们映入眼中的形象,就点燃了他心中的憎恨,而憎恨烧灼着他,维系着他们无法熄灭的生存和战斗的意志。

而当他们把他带到这上面来的时候,他一开始觉得他们终于要杀死他了。Morgoth本人也在这里,Maedhros茫然地想着自己现在终于将做到父亲所没能做到的——被Morgoth亲手杀死。这个想法让他感到心中升起了一种不正常的,近乎病态的兴奋。即使在这时,他的躯体只是在苟延残喘,但他的灵魂依然在燃烧,并且被黑暗大敌的样子激起——Silmarils在他的冠冕上闪耀。即使在这时,他也决心抗争,如果身体做不到的话,至少还有灵魂。然后,一切发生的很快,Orcs解开了他身上的镣铐,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怒火因无力站起来抗争而喷薄,他感到这怒火烧灼的光热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他几乎可以用它的光芒灼伤他们。然后,Morgoth亲自弯下腰来,把那个地狱中打造的钢箍铐在他的右手腕上。他们把他吊起来,然后离去。

开始的时候,Maedhros甚至没有意识到他们不会再回来了。在地牢里,他们有时候会丢下他数小时或者甚至好几天,有时候是等他恢复,有时候仅仅是为了消磨他——留下他独自心神不宁地揣测着接下来的更多折磨。但是他们总是会回来。然而这次,没有人回来。

他刚被吊起来的时候还能够用左手抓住链条,他一次次尽全力将身体拉起来以分散右手腕上的压力,直到肌肉开始尖叫,他不得不再次放开。

他们没有再回来。

某一次他的肩膀断裂了——他再一次用左手拉起自己,因为畏惧放手时随之而来的疼痛而坚持了太久,直到他的手疲惫地滑脱,然后整个人重重地坠下。

在那以后,他不能再把自己拉起来了。在那以后,一切失去了意义。他在那里,独自与黑暗、与疼痛相伴,维持着他的生命、他的存在的愤怒的星火在慢慢被绝望消磨殆尽,而他只能独自与那绝望相伴。

后来,他回到那个洁净的、有光和生命的另一个世界以后,他们告诉他,他在那里度过了数年时光。而如果按照这片凋零更迅速的土地的新的、易逝的时间单位计算,是数十年。对此,他没有认可或反对。在没有日月,没有星辰来丈量时间的地方,时间会是怎样的?会像凝固的血液一样停滞?还是它不再存在?

时间并非不再存在,这点他很清楚。即使别无他物,时间依然存在,那是在他漫长折磨中的另一个残酷的同伴,但是它并非以年纪,也不是月,也不是日,它的单位是心跳。

痛苦的、沉重的心跳是所剩唯一能用来记数时间的东西。几百,几千,几百万,太多了,难以记数,难以承担。而痛苦和绝望随着每一次心跳积累,直到其他一切都不复存在。维持他的星火熄灭了,随之而去是他还有所当为的感觉,所有那些曾点燃这星火的东西。

誓言。

Silmarils。

永恒的黑暗。

但即使这样,心跳还在继续,他希望它停下来,它应该停下来,但是它仍然固执地坚持着跳动。尽管他无权活下去,无权继续呼吸,但是有什么东西迫使它继续跳动,有什么不属于他自己的东西,就像那道把他的手腕和山壁锁在一起的钢箍一样,把他的灵魂和身体锁在一起。他会永远呆在这里。这甚至算不上是一个想法,更不是一个令他恐惧的想法,它似乎要大于一个想法,但同时又不那么大。【1】有意识的思考已经变得太复杂、太累人,这就像一种给自己的判决,而比起只是简单地呆在那里,这个判决并不更加令人恐惧。【2】。他甚至已经没有了恐惧,因为和恐惧关联的是未来,而未来,他早已失去。心脏跳动和永恒静止之间的界限开始变得模糊,最终也消散无踪,这里只余黑暗和疼痛,不断交织变幻。

当身周的黑暗开始消散的时候,他几乎无法理解。黑暗早已经与疼痛交织在一起不分彼此,直到有什么东西胡乱地把它挥散,然后推开它,只留下了疼痛。这没有道理,为什么黑暗离去了而疼痛却留了下来?他的双眼、他曾经在双圣树交织光华中用过的、曾经注视过Silmarils的光芒的双眼,开始被黑暗的消散唤醒。光开始变得像Laurelin的光一样明亮,随着它的到来,某种类似于希望的细小藤蔓爬进了他的内心。在他没能理解的时候,这藤蔓就像水从布袋中流逝一样迅速消散。但是他想留住它,养育它,也许它能成长为某种能够再次维持他存在的东西【3】。当光再一次消逝,他感到一种并无意义但却强烈得近乎疯狂的悲痛,但是它又回来了,然后保持着这两者的循环——消失,然后再回来——这成为一种他紧张地依靠着以维系一个疼痛以外的世界的节奏:日出、日落。这些词是他后来才得知的,来自另一个世界,洁净的那个。

他不曾记数过日出,记数意味着让时间的流逝再次重要起来,而这,仅仅是模糊地想到都令他退缩。他只是等待着日出。

然后,某一次,日出带来了改变,它带来了声音。号角声、说话声,蓝色的旗帜在遥远的下方飘舞。洁净的声音、洁净的颜色,所有这些存在如此确定如此强烈地属于另一个被遗忘的世界,以至于他觉得这只能是幻觉,然而他又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幻想的能力在很久以前就已远远把他抛下。但是旗帜的蓝色、上面闪着银光的纹饰,终于搅起了某些早已几乎埋葬在痛苦和绝望之下的存在。

“Fingolfin。”他低语道。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怪异,它不属于此地,而在数次心跳的时间里,他不想再听到它。但是他意识到,它不属于这里,它属于下面的那些人,如果他能让声音传到他们耳中,黑暗和疼痛都将终结。

“Fingolfin!”他尖声嘶喊,“Fingolfin!Fingolfin!”

除了回声以外,没有应答——回声狂乱无序地扭曲着返回来, fin-nolo-fin-nolo-fin,似乎带着嘲讽的味道。但是嘲讽对他不起作用,他身上所剩的Nelyafinwe已经不足感受到这个名字,这个曾经令他父亲如此恼怒的名字的回声的嘲讽。

“Fingolfin!”他再次呼喊。竭尽全力反抗着正试图淹没他的红色的痛苦,他心中微渺的星火也在以绝望的力量闪烁。有了一个意义,一个强大得无法撼动的意义,他所能忆及的唯一意义。

“Fingon!Fingolfin!听啊!Fingon!”

终于,一道痛苦的巨浪拍打过来压过了他,他疯狂地抗争,却没能从它的重压中挣脱。他的世界又一次落入了他熟悉的红与黑的漩涡,同时又充满了刺穿他身体白色的痛苦,它们淹没了下面的蓝色与银色的旗帜,淹没了意义。

当他再次被痛苦压服,太阳落下了,声音和旗帜都消失了。

星火闪耀过,然后熄灭。

他不再等待日出,每一次日光的来去似乎都变成了对他的嘲讽。世界还存在,他现在知道了,他看到了,他听到了,他曾呼喊它,而它转身离去,把他留在了此处。时间继续流逝,而他不想要其中的一分一秒。日出,日落,日出,日落,但是他拒绝它们,回到原点,回到心跳。这样更轻松些,也更有规律,心跳疼痛心跳,它们变成了唯一的存在,这存在很容易理解,而且它纯粹均匀、持续不变。没有了星火,星火也被他抛弃,因它们搅乱了秩序,从外面也从内心,它们只会带来更多痛苦。

心跳疼痛心跳。【4】

然后,是歌声。


  1. He was here for ever. It was not a thought, much less a thought thatfrightened him. It was more than a thought, and at the same time, much less. 大意应该是在讲对“他将永远呆在这里”这个概念的理解,这并非一个想法,并非出于有意识的思考。

  2. 此处原文是It was a conviction, one that was not so much frightening as simplythere. Even fear had ceased. 信念这个词在中文中似乎太积极了,不适合这个地方,但是我没有想出更合适的词……而这个地方又实在需要一个名词。

  3. He didn't comprehend it; thoughtwas reduced to fleeting notions, elusive like water running through fabric, buthe wanted to cling to that tendril, nurture it, so that it might grow intosomething to sustain him once more. 这里的意思我理解为希望的藤蔓在刚刚出现后就迅速地消失

  4. Heartbeatpainheartbeat. 一个重复出现的……合成词。我把它直译了。


第二章

是歌声。

歌词和曲调, Maedhros花了一段时间才意识到它们真的存在,因为这两样东西已经被剥夺了太久。然而在他的大脑依然没能理解的时候,他的心,至少其中的某一部分,理解了。他的心把歌声理解为某种能够最终打破这无尽循环的痛苦心跳的存在,它不允许他留在那循环中。尽管这似乎不可能,他突然发现它确实让他拥有了曲调和歌词,仿佛自古老的回忆而来。歌声在他意识到以前就以那样一种强大的力量从他身上涌出,无可抑制。尚未记起如何唱歌,或者甚至如何说话,他已经唱出了那些歌词、那些曲调。

他终于精疲力竭陷入了沉默,他发现不仅是他自己的歌停下了,另一个声音也已经消逝。他没有失望,他接受,就像他接受早已接受的一切。直到传来一个喊声,呼喊着他。

Fingon。

他站在那里,一个来自另一次生命的投影,一个小小的从纸上剪下来的人像被插进了一副错误的图画,就在崖壁遥远的底端。他是一个入侵者,扰乱了持续稳定的痛苦。他在那里。哭泣着。存在着。看到他让Maedhros意识中闪过更多图景,飞逝而去却又清晰有力:他们上一次的相见,Fingon静静地站在Mindon Eldaliéva之下。Maedhros看到这些景象,却并没有理解它们,他记不起为什么他们分开了,为什么那时他如此愤怒而Fingon如此悲伤。

Maedhros的心中根本没有获救的想法,他很早便已失却了那个概念。所有关于开始的想法都太过庞大、难以承受,也太过混沌、烦扰、无所依凭。对于Maedhros来说,他堂弟的出现只意味着一件事,一件他能够理解的,足够简单的事:

终结。

疼痛的终结,绝望的终结,心跳的终结。

“射死我。”他低语道。

也许他并不是在低语,也许他喊出来了,这不重要,Fingon能听到。那就是为什么他在这里,他来这里,带来终结。

Maedhros闭上双眼,等待着箭矢。

它没有到来。有段时间他不敢再睁开眼睛。Fingon站在下面的景象已经开始在他脑海中褪色,仅仅是因为那里以前从未有人到来,他不敢相信当自己再睁开双眼,他还会在那里。他想要尽可能长久地拖延真相的到来。

然后,一阵风迫使他睁开了双眼,一阵如同Manwë的声音一般强劲的金色的风,一片模糊不清的金色羽毛,然后是Fingon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说着什么。还有Fingon的臂膀和手掌。太多了,太多他不熟悉的东西。他可以感觉到Fingon在这里,可以听到他在说话,但是他理解不了那些词句。Maedhros伸出左手抓住他的堂弟,尽管他没有力量负担起自己的体重,尽管他的力量如此微小,虚弱得像一只小鸟。当他的身体突然被支撑起来时,疼痛改变了,他的体重不再只依靠右臂。但是,并没有更舒服,这只是另一种疼痛,甚至因它初来而比旧有的更糟。

更多的话语,Fingon的脸在他面前浮动,说着话。而Maedhros只能摇头,一次又一次。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这要花这么长时间,为什么要有这么多东西,金色的漩涡,触碰他的手,所有的拉拽,所有的话语。有太多话语了,它们似乎想要一个答案。

“杀了我。”他哀求。他的脑中没有其他声音。

Fingon悲伤的眼睛。剑刃的闪光。令人晕眩的疼痛。

寒冷的风在他耳中呼啸;Fingon的话语和双手;更多的疼痛;太多的疼痛。有一段时间,世界就由这些东西组成。Maedhros发现自己试图回到原本稳定的秩序中去,但是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太复杂了,无法控制。这让他痛苦万分——不仅仅是因为他胳膊上、全身上烧灼着的剧痛,更因为他意识到他还活着,他没有必要活着。所有这些话语和触碰,所有的刺骨的寒冷。他再一次祈求死亡,但是他只得到了更多的话语。

然后疾风止息。更多的手的触碰,更多人的语声,有人在喊叫。模糊的声音和触感将他包围,这全都是他所不熟悉的事物,就连疼痛也是陌生的。他的身下出现什么柔软的东西,很多只手扶他躺下,更多的疼痛。一个杯子的边缘来到了他的嘴边,向他倾注他不记得如何吞咽的水。他试图推开这一切,但是他无力为之。

他只希望这一切都结束,希望他们不要再跟他说话,不要再触碰他,不要再伤害他,不要再让他喝水,不要再让他活着。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结束。最后,Maedhros只好任其继续。他忍受了杯子、话语、疼痛,甚至还有那些触碰。他茫然地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训练得当的动物,只是做着被要求做的事,毫无疑义地服从着简单的指令。

非常缓慢地,这些事物开始具备了某种意义,他开始理解它们是什么,它们开始有了缘由,有了能意识到联系。水,一开始是微小的几滴,然而等它们终于带着刮擦的刺痛流过了他的喉咙,确实带来了愉快的感觉:凉爽、舒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记得还怀念这样的感觉。然后,不只是几滴,半杯。头几次他咽不下去,又把它们咳了出来,他喘息着,虚弱得像一只小猫。到了第四五次的时候,它流下去了,到了第二十次,杯子里加了些新的东西,带着驱走疼痛的甜香味。

话语,大多数依然来得太快太急,也太多了,他组织不起其中的含义。也有的他立即就明白了,Rossandol,意思是他自己,这他还记得。它代表着亲近和爱。而其他话语需要更长时间才能理解,它们的含义太庞大,也太陌生。安全。不久他开始发现,即使是那些他还没法跟上意思的话语,也给带他一种简单纯粹的愉悦感,就像被一个色彩斑斓的毯子包裹着,它具体的图案和颜色并不重要,但它能给人归属感和安慰。

过了一段时间,他发现如果他认真地听集中注意力思考,是能明白那些话语的意思的,但是这让他感到疲倦,大多数时候他只是任那些话语冲刷而过,任它们构成一片与他长时间来所习惯的完全不同的背景音。

疼痛依然在持续,而且不像它们曾经那样均匀单调。它们在喝下东西后减轻了一些,只剩下他右臂上像一次次沉重的钝击一样的那种,当他们触碰他的时候,还更剧烈。尽管如此,他终于意识到他们是在给他治伤。有好几次,他承受着换绷带和清洗伤口的疼痛,但是Fingon在那里,抱着他,有的时候他甚至不再说话,就好像他意识到话语令Maedhros感到烦扰。

那之后,Maedhros所能清晰记起的第一件事是他躺在床上,在柔软的被子下面,全身被柔软包裹,意识在半睡半醒之间游移。他只是躺在那里闭着眼睛,呼吸着。呼吸,至少是一件轻松的事。疼痛还在,但是似乎变得遥远,就像他本身一样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所包裹着,但是更远一些。他意识到这种感觉是他们给他喝的药物的作用。他能感觉到房间里是黑暗的,但是这是温和的黑暗。而且它也是洁净的。空气,同样是洁净的,带着草和树木还有接骨木花的气息。这气息带来回忆,第一次,有关树叶和欢笑的回忆变得清晰生动。他在脑中维持着这些回忆,紧紧不放,他甚至把简单的景象从那些过于复杂的之中分离出来,草地、树叶、接骨木花,这些是简单的。而那些飘进他记忆里的片段对话不是,但是他用那些简单的把它们覆盖、封存,就像把面包存起来一样。

后来,另一次,也是在夜里。他睁开了眼睛。他没有动,移动依然意味着疼痛,而且这次,疼痛反而更多了。也许他们刚刚清洗了他的伤口,他们似乎经常做这个,就好像他体内有什么东西让伤口始终污秽。他的右边有一扇窗,在他视线之内,透过它他看到了夜空,树枝间散落的星光。

他最终开始理解这些话语了,甚至是那些并非说给他听的,那些说者以为他没有听到的。事实上并非对他所说的话更容易明白,就好像他可以更放松,更置身事外地听。

“你应该放手了。”

他感到眼皮外有阳光,但是他没有睁眼。同时理解听到的和看到的东西仍然让他感到吃力。

说话的那个声音的位置比这个手掌轻覆在他左手上的人要远一些,Maedhros意识到这里一定是有两个人,这个想法带来了些许成就感。

同一个声音又说话了,尽管没有得到另一人的回答:“三个月了。不管Morgoth对他做了什么,都已经击垮了他。医者说断口没有愈合的迹象,他不会恢复了。你必须接受事实。”

“他并非没有进展。”Fingon的声音温和平静,“进展不大,但是有。他依然强壮,我把他带到这里来不是为了看着他死去。”

停顿。“你把他带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治愈。”

一段更长的停顿。“你说的不光是指他的手。”

“是的,atar,我说的不是。”

需要理解的东西太多。Maedhros一点一点地处理着这些信息,一次只展开很小的部分,有一些挑战性太强,比如说断口和治愈,他暂时跳过了它们。但是其中有一个句子引起了某种共鸣,如此强烈以至于它点燃了一些早已被忘却的东西。愤怒。决心。

不管Morgoth对他做了什么,那都击垮了他。

这个句子突然在他体内注满了烧灼的渴望,渴望证明他还活着,他没有被击垮。


 

第三章 【愧疚】


Turgon的声音冷冷的。Maedhros很少听到他说话,但是每次听到的时候,都是这样。而Fingolfin和大多数其他人,甚至是医者,在他身边语调都是干巴巴的。

“他的弟弟在门口。”

Fingon从他在Maedhros床边的椅子上转了过去,看着站在门口的他弟弟。“哪个弟弟?”他吃惊地问。

Turgon笑了,但是笑声中毫无幽默可言。“这有关系么?”

“有。你能想象Caranthir穿过我们的营地么?会有流血事件的。”

“是Maglor。所以也许不会流血。尽管那也是他应得的。”Turgon的声音阴沉而愤恨。“Atar允许他通过,主要是因为他还懂得礼貌地请求而非要求。”

“让他一个人呆着。”Fingon疲倦地说,“他只是来看他的哥哥,就这样。”

“你为什么非要把他带到这来?”Turgon怨愤地说,“在湖的另一边他有绰绰有余的弟弟,让他们来分担护理他恢复健康的活没什么不好。”

Maedhros这次明白了,“他”指的是他自己。他还从来没有听到过Turgon叫他的名字,他口中只有“他”。不过,Turgon能用哪个名字呢?他从来没有跟他亲近到会叫他Russandol的地步,而他其他的名字都不再适合他,或者不该在Mithrim的此岸说出。

在过去的几周里,Maedhros在听。他窗外的接骨木花香气过去了,夏季在流逝。Fingon在说,关于季节,关于春与夏,尽管他不能确定自己的堂兄真的听到了。Maedhros还没有说过话或是做出过任何反应,主要是因为,对他来说,对听到的这些做出反应似乎是很大的一步,他还没准备好跨出去。他早已经没有了那种像一只驯服的动物的感觉,但是跟人说话仍然是一种几乎令他恐惧的前景。他多数时候都满足于躺在那里,在他身周的生活中扮演一个消极的角色,但是他明白,从某种角度,他必须跨出那一步。想要提问的渴望在增长,但他依然抑制着它,因为畏惧那些问题可能得到的答案。

他明白了他的弟弟们不在这里,他身在Fingolfin在湖北岸的营地,而Feanor的人民已经移居到了南岸,而两岸之间几乎没有交流。他听到了一些对话的片段,他把这些信息组织在一起,通过谈话的内容,更多则是通过说者的语气。这里有悲伤,还有愤怒。Fingon依然是这里唯一一个语气中没有这两者中任意一个的人。但是,渐渐地,Maedhros开始明白这里的愤怒大多是针对他父亲。并且,被他所继承。

“我必须把他带到这里,”Fingon说,缓慢而又谨慎,“好提醒我们中的一些人,有个概念是宽恕。”

Turgon转身离去。

“你们从冰海上过来。”Maedhros突然说。他的声音生硬而虚弱。

Fingon看着他,Maedhros看得出来他在竭力不让自己表现出惊讶,为了他,为了不烦扰到他,但是他做得不太成功。Fingon的脸色总是像一本打开的书:看到他的堂兄醒来露出的欣喜,听到他说话,则是混合着他的声音和他的话语带来的悲伤。

“我差点就放弃听到你说话的希望了,”他最后静静地说,伸出手拂过他堂兄的头发。

Maedhros对Fingon根本没有理会他的话就转移了话题有些恼怒。他觉得没有力量愉快地聊天。

“尽管我们把你们留在那里,你们过来了。”他直率地继续。说话比他曾想象的更加累人。

Fingon吃惊地收回了他的手,意识到这不是Maedhros现在会喜欢的动作。他看了他几分钟,然后似乎认定给他的堂兄他所想要的答案,比起说更多他不想听的话要更容易些。

“是的,Russandol,我们过来了。”他考虑着是否跟他说更多,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来他脑中掠过他想说的好几件事,但是最后他什么都没说。

“你们……有些损失。”Maedhros有些犹豫地说。他从堂弟的脸上看到了答案。

Maedhros闭上了眼睛,以为不去看似乎轻松一些。但是脑中的图景不请自来,描绘了Fingolfin和他的子民在碰撞的冰山间觅路跋涉的景象。这太难承受了,他又睁开了双眼,看到Fingon担忧地看着他,就好像他才是需要心怀歉意的那个。而他仅仅因为自己被迫用这些事来烦扰他的堂兄而歉疚。

“过去了。”Fingon说,声音中有些苦涩。“都过去了。我们都在这里。你也在。”

“我也在。”Maedhros低声重复着他的话。他还想说很多东西,很多。但是即使他有这样的力量,他也不知怎样说出口,或从何处开始。我并不想留下你。我没想到父亲会这样。但是我也没能说出我的反对。我本可以让你们不必这样但是我没有。我从没想过你们会走另一条路。

他最终一定是又迷迷糊糊睡着了,或者失去了意识。这两者很难分辨,就连这两者中的疼痛都差不多。

当他醒过来的时候,Fingon不在了。Maglor坐在他的位置上,低着头,他双手握着Maedhros的左手,额头放在他的手上。他一动不动地坐着,很明显已经这样坐了很长时间。

Maedhros又闭上了眼睛,突然希望他的弟弟不要注意到他已经醒了。他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打搅了什么很私人的事。他意识到Fingon聪明地留下Maglor独自面对他的愧疚,因为他知道自己说什么也不会帮他摆脱它。Maedhros希望自己也能这样,但是即使他能,他也毕竟是这愧疚的源头。

“原谅我,Russandol,”Maglor最后低语道,大约不是第一次这样说了,“请你原谅我。”

Maedhros受不了了,受不了Maglor的愧疚。同时他意识到,这愧疚也许永远不会从Maglor身上消失。他从未责怪过他的弟弟们,他确实没有。但是他明白即使没有别人这么做,Maglor还是会责怪自己。他想起Maglor在这段时间里是Feanor家族的领袖,直到现在。这是他从不曾想要的地位。是他做出决定把他们的长兄的命运留在Morgoth的掌中的吗?

这个想法没有带来怨恨。为此Maedhros都有点吃惊。他会做同样的事么?不,这个问题不合适。是他做了一个如此轻率的举动:试图与Morgoth谈判,尽管他本该从他们父亲的命运中得到警示。现在看来他们当时天真得不可思议。不管怎么想,他都无法责怪弟弟们在他被俘后变的更明智。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轻轻握了握Maglor的手。如果Maglor对他醒了感到惊讶,他并没表现出来,但是Maedhros看得出来他花了多大努力才对上他的眼睛。他希望他能坐起来,变的强壮些,像他们都还是孩子时那样安慰他的弟弟。这一次重生后的第一次,他发现自己思及自己看上去会是什么样子。面对Fingon,这似乎无所谓。但是从Maglor的神情看来,他的状态并不令人愉快。

“他们说你好多了,”Maglor说,Maedhros意识到他在竭力谈些比较愉快的话题。他知道这是谎言。医者对他能否恢复依然持怀疑态度。“他们说你会康复的,除了——”他突然停住了。

Maedhros让自己用尽一切力量看着Maglor的眼睛,握着他的手,他想说点什么,想告诉Maglor他是对的,他会康复的,但是他太疲倦了。

过了一会Fingon回来了,拿着一个玻璃瓶和干净的绷带。“我不想让你觉得不受欢迎,”他对Maglor说,“但是他的伤口需要清洗,医者马上就要过来了。”

Maedhros半是希望半是害怕Maglor提出留下来,但是他很高兴看到他慢慢站了起来,最后轻轻握了一下他哥哥的手。尽管他们给他服了药,清洗伤口依然很痛苦,他不想让Maglor看到这些。即使不算上Maglor看到他的痛苦的表现,他也有够多事要对付了。

Maglor没有立刻离开。他从门口转过身,看着Fingon。

“告诉我,”他说,Maedhros心痛地看出这问题对他意义有多大。“你怎么知道的?”

Fingon给他了一个茫然的表情。“我知道什么?”他绕到Maedhros的右边,Maedhros听到他把瓶子和绷带放在了小床头桌上。

“知道他与那烧船的事无关。知道他本想回去接你。”

Maedhros看不到Fingon,而他也没有回答。Maglor的脸上闪过一丝困惑。

“你不知道?”他低语道。“你甚至根本不知道?”

“这重要么?”Fingon的声音在一个漫长的停顿后终于响起。

Maglor转身离开了,而Maedhros明白这对他来说的确重要。Fingon来救他,尽管对他来说他几乎是个敌人,而他的弟弟们没有。

他开始觉得Turgon的义愤都要比Maglor的愧疚好对付。

Fingon又转到了他的左边,手里拿着一个杯子。Maedhros担心他会想提问,或者表达他不认为自己应得的感激,但是他只是把一只手托在Maedhros的脑袋下,支撑他起来,喂他喝下东西。

门开了,医者Aramon走进来,端着一碗水和一个空碗。在医者工作的时候,Maedhros让Fingon轻轻把他的头转过来背向他的右臂。他几乎为疼痛感到愉快了,至少,它能让他暂时不用思考。


第四章 【伤残】


他断裂的肩膀终于愈合了。医者对此表现出了惊喜,但是对Maedhros来说,这算不上那么大的进步。康复的进程依然缓慢。他能在转头的时候不因为头晕而昏倒了。他甚至发现自己的右臂又能动了,但是它的感觉很奇怪,陌生而又僵硬。他基本上依然像原来那样躺在那里,仍然忍受着别人替他做几乎所有事。然而还有些别的:一种对某件无人说出口的事的纠缠不散的恐惧。他这段时间以来都没有往自己的右手方向看过。

“你们没告诉我什么?”某个晚上,在换完绷带医者离开后,他终于鼓起勇气对Fingon提出了疑问。

而Fingon似乎把过多的注意力放在了整理他的被子上,“你指什么?”他问。

“我的手不能恢复了,是么?”

Fingon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当他没有对上Maedhros的眼睛的时候读他的表情变得稍难一些。

“别对我说谎。我听到你们说话了,你和Aramon。我看到Maglor盯着我右臂那边的毯子,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令他非常恐惧,而我有种感觉他怕的不是毯子。还有你依然每次都在Aramon换绷带的时候搂着我,尽管我早就忍习惯那感觉了,但是你不让我看。我的胳膊……我感到胳膊开始变得像一条胳膊了,但是我的手依然感觉完全不像一只手。”

尽管Fingon没有回答,Maedhros依然觉得这是一次对话,单方面的。Fingon也在恐惧,这就是他需要的答案了。

“它残废了。”Maedhros直接给出了总结。

Fingon抽搐了一下,抬起头,“我不会对你说谎。是的,它无法痊愈了。”

那天夜里Maedhros躺在那里很长时间没有入睡,咬着自己的嘴唇望着黑暗,与一种确然叫做忘恩负义的感觉战斗。


即使不提他的伤,能聊的话题也非常有限。Maedhros拒绝谈论Angband,Fingon拒绝谈论Helcaraxë,而Maglor,无论何时他来,似乎都打定主意不谈任何重要的事,即使他看得出来这让Maedhros恼火不已。作为报复,Maedhros培养了一种几乎是恶毒的刻薄幽默感,这是他唯一能找到一点控制感的方式,而且他并不怎么注意选择这种报复的对象。

带来一点点积极变化的是Aredhel。她似乎是Fingolfin这边的精灵中唯一一个没有受到他们家族争端影响的,也似乎没有受到Maedhros的健康状况和她家人的怨愤的影响。她也是最不在意他过于直率的言辞的人。她来的不多,但是当她来的时候,她能带来一些既不需谎言也无甚危害的话题。而且她并不可怜他,她跟他说话的样子就像很久以前一样——像Feanor家族被放逐到Formenos以前,像当年他们一起骑马在广阔的Valinor平原驰骋时一样,就好像他们只是在长长的一天的狩猎后随意坐在草地上,随时准备跳起来上马继续奔驰。通常,她谈论中洲的植物和动物,谈论它们和Valinor的动植物的区别,还有日月带给这世界的变化。Maedhros感到她的到来能令自己精神舒畅一点。

“你还骑马吗?还有打猎?小妹,”他问她,所有他的兄弟们都这么叫她,尽管他们的父亲不喜欢这称呼。“有没有什么中洲的动物在你面前是安全的?”

她投过来一个奇怪的眼神,露出一个带着些许怀念的微笑。

“如果有马的话,骑马会有趣得多,堂兄。”

她摸了摸他的额头,离开了。


过了一会,当Fingon端着一杯肉汤进来的时候,Maedhros正处于相当恶劣的情绪中。

他怒冲冲地看了一眼杯子,然后摆了一副挑战的表情抬头看着Fingon。“扶我坐起来。”

Fingon挑起了眉毛:“Aredhel显然重新教会了你礼貌。”

“请。”Maedhros补充道,但是语气中的挑衅一点没减。

Fingon看着他:“我真的觉得你的肩膀需要再等一两个星期再……”

“很好,我不这么想。我的肩膀已经歇了六个月。我不需要你的怜悯,我也不想让你再喂我,我认为我足够强壮端得住一杯汤。”

Fingon放下了杯子,“如果我不帮忙,我真的能假设你做得到么?”

“能。”

Fingon拿起几个枕头的时候叹了口气:“Aramon会杀了我的。”

“别告诉我你会畏惧医者的愤怒,装备着枕头的勇者Fingon。”

“我怕的是让你好不容易恢复到现在的肩膀毁于一旦,装备着比orc还糟糕的恶毒舌头的Russandol。”Fingon把一只手伸到Maedhros后背下,小心地避免撞到他的肩膀,然后轻轻把他扶了起来,把那些枕头垫到他的背后。Maedhros紧咬着牙忍住右臂剧烈的疼痛,知道Fingon会看出他露出哪怕一点软弱,然后露出那个清晰的“我告诉过你”的表情。他伸手要那个杯子的时候剧烈地喘着气,但是能自己端着它,不需要被人喂食,所有这些疼痛值得忍受。

“感觉好点了?”Fingon问,语气有些怀疑。

“感觉无人能挡了。我没靠别人帮忙自己喝了一杯肉汤。我打算下一步就找Morgoth一对一决斗。”

Fingon锐利的目光盯了他一会,Maedhros看得出来他有些受伤,而他虽然内心有细微的歉疚,却同时骄傲着不肯承认。

“好吧,你的战斗精神回来了,很好。”Fingon接过Maedhros手里的空杯子,“把那个给我吧。”

Maedhros看着他离开,感觉头晕得厉害。那感觉就像是他所有的血突然从头部冲向了右臂。他的手近乎无法忍受地突突跳动着。紧咬着牙,他抓住了被子把它拽开,想找个枕头把胳膊垫起来以减轻一点疼痛,然后,他看着自己的手臂,惊呆了。

他不知道自己原本期望会看到的是什么,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胳膊被缠在厚厚的绷带里,最后以断口戛然而止。

一阵晕眩,他用左手抓住右胳膊肘把它拽了起来。尽管发生了所有这些事,他还是没能想象到会是这样。他在Angband的地牢里面看到过被砍去双脚但仍然活着的囚犯,用他们的手和膝盖爬行,一开始他们故意把他丢到和那些人相邻的牢房。他也见过不少被烧瞎眼睛或者砍掉耳朵(也许这是一种娱乐?)的orcs。但是看到自己残废的胳膊这样出现在他眼前,这是他未想到过的,这是一种真正出位的荒诞景象。甚至于当他看着他右手曾经所在的地方,他能感觉到它因为疼痛抽搐着,每根手指都在跳动,尽管那里一无所有。

他突然意识到他从来没有想过Fingon是怎么把他救下来的。

他知道Fingon回来了,知道他一动不动站在门框里。Maedhros猛地抬头看着他,因为这个突然的动作感到一片黑色的斑点在他眼前舞动。他用左胳膊肘撑起自己,然后把自己丢回到枕头上,同时Fingon冲到他身边扶住他。Maedhros虚弱地想把他推开,但是Fingon握住他的手不放。

“Russandol,对不起。”他说,语气很郑重,“这是唯一的办法。”

Maedhros没有回答。

“别以为我之前没有尝试所有其他的办法。原谅我。”

“我让你杀了我。”Maedhros的声音几不可闻,他颤抖着。

Fingon盯着他看了几次心跳的时间,他的目光突然冷硬起来。他的手抽动了一下,放开了Maedhros,然后他站在那里。

“好啊,那很容易安排。虽然说干不干这个其实没啥区别了,要我去拿弓箭么?”

Maedhros没说话,在一堆枕头上半躺半坐着,看着他的堂弟,他全身都在颤抖。他们瞪视着彼此,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或者做任何动作。最后,Fingon坐回了他的椅子里,握起了Maedhros的左手,他一直没有转开直视Maedhros双眼的目光。

“你刚才说过你不要我的怜悯,你不会再得到它了。你也停止怜悯自己。你还活着,你自由了,而且你自己喝掉了一整杯肉汤没靠别人帮忙。你的战斗精神哪去了?”

Maedhros剧烈地喘息着,因Fingon拿他自己的话来对付他狂怒不已。“没法拿起一把剑,我怎么战斗?”他嘶声道。

“你已经拿得起一杯肉汤。你早晚会足够强壮拿得起一柄剑。不是今天,明天也不行,但是你会的。而且你能挥舞它。所以人都放弃你了,Maitimo,我有的时候也是。但是你坐在这里,证明我们都错了。不要让它再打败你。”

“别那么叫我。”Maedhros低声说。

“我要叫。我不在乎你有几只手,也不在乎你的头发要过多久才能长回来,因为这些都不重要。”Fingon看了看他堂兄残废的右臂,然后四处张望着找一个枕头。“也许用什么东西把它垫高一点会好些,你坐起来的时候它也许很疼。”

Maedhros无言地看着Fingon拿来一个枕头,轻轻握住肘部抬起他的右臂,把枕头放在底下,然后小心地慢慢放下了那条胳膊。他在Fingon的表情中寻找着任何厌恶的迹象,但是没有找到。

“好点了么?”Fingon问。

Maedhros无言地点头。跳动的剧痛在血液能够轻松地流回去以后减轻了一点。

“很好,我认为你需要休息。你舒服吗?我这样离开的话你不会做什么蠢事吧?”

Maedhros再次点头。

Fingon靠过来撩开一绺挡在Maedhros眼前的头发。“我一会回来,睡一下吧。”他站起来,走向屋门。

Maedhros闭上了双眼,用左手用力按着自己的额头,希望自己能停止颤抖。


第五章 【强壮】

“这么说……Fingon告诉你了。”

“我自己发现的。”

“我们觉得最好先不告诉你,等到你再……强壮一点……”

“多么周到合适的考虑。”

Maglor给了他的哥哥几乎是紧张的一瞥,没有问出来下一个问题:那么,你怎么看?

Maedhros又在枕头的支撑下坐在床上了,自从前一天以后他几乎一直是这个动作。他的后背、肩膀和手臂对此并不赞同,但是他决心不放弃这来之不易的进步。坐起来意味着他的右臂全天候呆在可以看到的地方,他接受了这个挑战,用其中大部分时间盯着那个断口,试图接受它已经是自己一部分的事实。

他不能否认发现自己的残疾对他造成的重大打击。它使得他自从意识到自己的磨难已经结束以后所依靠所坚持的每一个想法——复仇、强壮、恢复正常——都变得不那么确信了。而Fingon对此的反应是另一个差不多同样重大的打击,但是现在,在静静思考了几个小时以后,他必须承认,Fingon的反应,虽然残酷,但正是他需要的:阻止他陷入真正绝望的当头棒喝。他最需要的,就是残酷的诚实和坚定不移的信任。

不得不说,在盯着那个包扎起来的断肢看——他以前还从没看到过——和完全回避那个方向之间,Maglor找到了一个很好的中间地带。对此,Maedhros心怀感激。

看到Maglor无话可说——或者更糟糕:不知道该怎么说好——本来是很罕见的情况。Maedhros有些心软了,决定用回答他没有问出来问题来帮他解脱这种困境。“习惯这个需要点时间。”

Maglor似乎放松了一点,尽管他一定清楚这个回答比起实际情况来说是多么轻描淡写。“我们都会帮你的,Russandol。”

“我怕的就是你说这个。”

Maglor又陷入了沉默。

“我不想要帮助。”

“你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让Maedhros陷入了思考。他想要什么?他很清楚自己会需要帮助的,至少在一开始。但是他不能忍受乞求帮助。

“我需要你做原来的你,不光是你,你们所有人。”

他知道Maglor会明白他的意思。“这样你好做回原来的你。”

“是的。至少是大部分的我。”

Maglor点了点头,做了一个深呼吸。“我本来决定以后再说这个,等你……”他停了一下,“不过也许其实今天是个好时机,不管怎么说。”他站起来,走到门边,拿起一件一定是他进来的时候故意放在Maedhros视线之外的东西。Maedhros疑惑地看着他拿着一个长长的用布缠起来的东西走过来。

“Curufin做了这个。我们在……那边找到你那把旧的的时候,它已经烧焦了、断了,没法再重铸了,就算你……”

Maglor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停了下来,但是Maedhros知道他的意思。他原来的剑,他们的父亲亲手铸造的那把,是一把双手剑。他们一定是在他中了Morgoth的炎魔的埋伏的地方找到了它。

“你问我想要什么,”他说,从那个包裹上抬起目光望向Maglor。

“什么?”

“我想让你说完这句话,拜托。”

Maglor叹了口气。“就算你还有两只手来用它。”看到他这么艰难地说出这些话Maedhros觉得有些心痛。他向那包裹伸出手。

“给,打开吧。”

他轻轻握着包裹,看着Maedhros笨拙地拆开它。Maedhros看得出来他的弟弟的手抽动了一两次,但是他很明智地忍住了没有伸手帮忙。

剑鞘很光滑流畅,赤褐色的皮革上面镶嵌着金饰,Maedhros发现挂剑带用的环是反的,不在通常挂在左侧的位置,而是专门用来挂在右边。

这是一柄优美的武器,剑刃薄而修长,多次折叠的钢材上面镌刻着繁复的藤蔓花纹。铜制的护手上花纹和剑刃上的相呼应,剑柄顶端也是如此。

Maedhros用左手抓起它感受它的重量。它显得比它实际上要重,他欣慰地发现Maglor的一只手还托在剑尖下面,不易察觉地帮助他保持着平衡。

“Curufin让我告诉你,这么紧急的通知下这是他能做到最好的了。” Maglor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哂笑。Curufin对他的技艺可是极其自负。

“紧急通知?”Maedhros轻声说。“这肯定花了好几个月才做好。”他把剑放在腿上,让手指在剑面上划过,小心地避开边缘。他看得出来它非常锋利。他在金属锻造技术上从来都达不到他父亲或是他弟弟的水平,完全没有一点希望,这让他父亲异常失望。但是作为Feanor的儿子,他至少分辨的出来别人作品的优劣。

“是啊。”

Maedhros抬起头。“在我醒过来之前很久他就开始做了。”

“是的。”

“你们没有放弃我。”

“没有。”Maglor简单地说。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Maedhros低语道。

Maglor把剑插回鞘中,把它靠在了Maedhros的床边上,然后他重新坐下来。“那是好事。”他说,“我都开始厌倦你的嘲讽了。”

Maedhros伸臂揽住了Maglor,把头靠在他弟弟的肩膀上。这是他获救后第一次主动寻求和别人的身体接触。Maglor温柔地回应了这个拥抱,轻轻摩挲着他的颈侧。【2】

“别这样,”他轻柔地说,“如果这能让你好受点的话,随便嘲讽我吧。”

“也许下次吧。”Maedhros回答,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Maglor轻轻笑了。“十分期待。”


【1】It had to be said in Maglor's defence that he had managed to tread a fine middle ground between staring at the bandaged stump – which he hadn't seen before– and completely avoiding looking at it, for which Maedhros was grateful. 这句里面的defence实在是找不到可以贴切描述的词……

【2】lightly chafing the side of his neck. 这个chafe带着不能无视的上下移动着的感觉……最后我只好在抚摸和摩挲之间选了后者。而像颈侧这样的词显然也不是我的发挥……【摊手】

  

第六章 【负担】


湖岸上积了几英寸深的雪,而冰封的湖面上也覆盖了一片白色的毯子。Maedhros背靠一颗落光了叶子的柳树坐在那里,那柳树枝条的末梢都冻结在了湖水中,枝杈上冻着像玻璃珠串一样晶莹闪亮的冰柱。西沉的太阳投射下,Mithrim西边的群山的长长阴影缓缓爬上冰冻的土地和湖面。对Maedhros来说,它像是在不断提示他那个方向上永远不会有希望。

他裹着厚实的衣服以抵抗寒冷,而右臂用一条布带吊了起来以防出现任何大幅度动作。断口摸起来仍然脆弱柔软的,但是他知道,它早晚会完全愈合的。

湖面在他的右边,最后的几缕阳光在雪面上的莹莹闪光做着华丽的演出,似乎在试图吸引他的目光,但是他没有看它,他的目光落在了北方。

那边,越过Wethrin山脉的山峰,是Angband。那边的天空笼罩着乌云,使得他几乎辨不清山脉的轮廓,但是在东北方能看得出天空变作漆黑,那是Morgoth在释放他浓黑的烟雾。

他多久后才会注意到我不在了?Maedhros想。谁会为此遭受他的惩罚?要用多长时间他才会准备好他的报复?

他听到微弱的脚步声轻轻来到他身后。Fingon,来告诉他该回屋里去了,这里太冷。或者再一次来跟他说他明天的计划不是个好主意。但是Maedhros已经决定了。

“再呆一会。”他没有回头,“外面的空气能帮助我思考。”

脚步声停下了。

Maedhros放眼望向冰封的大地:“这里的冬天总是有这么多雪么?”他问。

“我见过更多的时候。”

Maedhros听出来的不是Fingon而是Fingolfin的时候觉得似乎自己的胃微微一沉。他还是没有转过头,依然把目光放在远处的群山之间。这么长时间以来,他跟Fingolfin说的话总共不到十句。他有种感觉他的叔父故意拖延着,似乎不想趁他身体虚弱的劣势与他交谈。但是现在,Maedhros次日就要回到湖北岸去,他应该明白与他的对话不能再拖延了。

他听出Fingolfin在他左边的什么地方坐下了。

“这么说你明天要回到你的家族中去了。”

“是的。”

“你要走回去?”

“是的,独自走。就像我之前说过的……外面的空气能帮助我思考。”

“我肯定你的弟弟们会愿意骑马过来接你。”

“我不会让他们骑着马靠近你的营地的,”Maedhros坚定的说,“走上一天挺好的。”

他们在沉默中坐了一会,呼出的空气在面前凝结成白色的云雾,然后快速的消散。

“Fingon告诉我Feanor烧船的时候你没有参与,”Fingolfin最终说话了,“他还说我这是从Maglor那里知道的。你为什么没有告诉他?”

“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么?”

“看起来你不这么认为。”

“我看到了错误的行为,但是我没有试图纠正。”

“别人没有看到错误,你看到了。即使不值得骄傲,至少让你跟他们有所不同。”

Maedhros没有说话。

“至于说纠正它……我们都清楚我的兄长可以多么顽固。”

Maedhros终于转过头看着他,“是的,我们都清楚。”

Fingolfin坐在六尺以外的一段树根上,看着他,始终没有移开他锐利的目光。

Maedhros知道他在估量自己。Fingolfin知道他的父亲可以有多顽固,现在他想要确认他的儿子会显示出多少这样的顽固。

Maedhros先转开了目光,他又望向了东北方。

“他可没在闲着。”他说。

Fingolfin望向他看的方向。“他的orcs畏惧阳光。”

“但是你也明白这不会拖延他太久的。”

Fingolfin的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但是当他终于再次从Angband出击的时候,他看到的会是什么呢?”Maedhros继续下去,“他也许会在晚上出击,或者挑一个阴天的日子。也许他会自己制造一些乌云。等他这样做的时候,他会看到Noldor的王族们无所事事的坐在湖岸边、隔着湖水对望么?”

Fingolfin回望着Maedhros。“他会么?”他问。

“你对我父亲说的最后的话之一,是你会追随他的领导。”

“他在冰海的边缘的时候本该记得zhe些话。但是我们在这里,他不在了。”

“是的”Maedhros轻声回答,“他不在了。”

“他死的时候你在。”Fingolfin停了一会,说道。

Maedhros没有回答。Feanor已经离去了很久,但是他从来都没得到过哪怕一点机会来为他哀悼。他觉得如果他想要跟谁讨论父亲的死,至少首先应该是和他的弟弟们,而不是Fingolfin。尽管Fingolfin对Feanor的看法甚至可能比起他的某几个弟弟更接近他自己的,这还是让他感觉像某种背叛。

“你最后对他说的话又是什么?”Fingolfin问道。

Maedhros盯着他面前的黑暗,就在那里,那里的某个地方,在那个山口,Feanor死去了,没有坟墓,没有任何记号。

我希望说的能是表达爱的话语,或者至少是告别。但是他早就忘掉了那些。

“我对我父亲说的最后的话,是我对他发誓我会遵守誓言。这就是他当时所重视的一切了。”

第一次的,一丝同情掠过Fingolfin的面孔,“他留给你的是怎样的负担啊。”他静静地说。

“也许是的。不过这负担是我要承担的。”

“一个人能承受多少负担?”

“我会承担我必须承担的一切,我不会辜负他。”

“你不会,”Fingolfin忧伤的说,“至少这点我能肯定”最后一丝残余的日光也消失在西方,他的脸也被阴影笼罩了。

Maedhros又陷入了沉默。黑暗吞没了Ered Wethrin,也吞没了它后方升起的浓浓黑烟,但是Maedhros觉得自己还是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Fingolfin站了起来。“Fingon跟我说过,要我提醒你在冻僵自己之前回去。”

Maedhros露出了细微的笑容,“谢谢,我会的。”

他转过身看着他的叔父慢慢走回亮着灯火的房屋和营帐。

“Fingolfin。”

年长的精灵停了下来。

“我还没有感谢过你的款待。”

“是的,你没有。”

“谢谢。”Maedhros轻柔地说。

Fingolfin点了一下头,然后他慢慢转过身,穿过树林走了回去。

Maedhros重新转向湖面,再次把头靠在身后粗糙的柳树干上,闭上了双眼。

不,他不会辜负他的父亲。但是他也不能辜负他的人民。如果遵守誓言意味着把他们带进注定的厄运,他就只剩下了一个选择:把他所得到的一个负担交给别人,留下另一个。留下那个他永远都没法放下的。

他会遵守誓言,他会继续对Morgoth的战争,正如Feanor要求他所做的。而如果他的一切所为真的在开始之前就已经注定了失败,那么他至少要完成父亲的另一个遗志——让他们的所为成为歌谣的题材,直到Arda的终结。


- 完 -

评论 ( 4 )
热度 ( 462 )
  1. 共47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来自中世界 | Powered by LOFTER